酉酉 第30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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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工跟钟酉酉都是一愣,回头看向突然发话的吴工。后者正在做模型调试,空隙里瞥过来一眼,又补充道:“至少,她应该会比之前那些人都走得远。”
  以吴工素日为人,绝少能夸出这种话,张工甚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然而紧接着又听吴工说了个“不过”。
  “不过也确实不用太熬夜。”吴工认真说,“毕竟容易秃顶,还不好治。”
  “……”
  钟酉酉倒是还没发现自己有掉发的困扰。但与此同时,提醒她避免熬夜的也不止吴工一人。
  自钟酉酉来到园区,便保持每天一通与叶丞电话的频率。其实之前遇到叶丞出差,甚至就是两人同在一座研发大楼上班时,也未必能做到天天碰面,彼时却也不曾发生过这样高频度的通话,可一旦于此时发生,就像是陡然切中内心某种隐秘的期待,让这种通话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一日复一日地保留下来。
  起初叶丞打来电话的时间并不固定。钟酉酉来园区报道的当晚,他的电话是在晚上八点半左右打来,两人简短地聊了一些琐事,诸如同事是否善意,衣物是否带齐,园区是否适应等等,这些听上去浑然就像是寄宿高中生与家长之间的对话,俨然发生在两个成年人之间,且毫无违和感的自然而然,仿佛向来如此,并合该继续这样延续。
  毕竟,在多年之前,钟酉酉就曾比如今更事无巨细地被照顾过。
  而那一晚除去日常琐事,还聊到一点具体工作。算法的选取,模型的难易,以及组内前段时间提上去的需求,以上种种钟酉酉本来只是随口陈述,并一带而过,不曾想到第二天会从同事那里听说,组内所有的需求都已经被叶丞异常迅速地予以通过。
  很难让钟酉酉确切描述出那一瞬间的感受。如果不是对叶丞公私分明的性格足够了解,她几乎要多情认为这一举动同自己有关。可即便是理智告诉自己无关,在当天后续听到同事再次提起叶丞的时候,钟酉酉依然无可避免地被吸引走了全部关注力。
  并且在那之后,钟酉酉简直是认命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叶丞这两个字就像是被施加了魔法,无论何时被人提起,总是能成功地让她向来倚仗的理性暂时走失一段时间。
  这本就足够让人分神,更何况还有每晚叶丞打来的电话。有时是八点多,有时是九点多,最晚的一次是在夜里十点半左右,叶丞通过短讯息确认她还没睡后,很快便将电话拨了过来。钟酉酉当时还待在实验室没离开,一边调试代码一边接起电话,然而就在按响键盘的下一刻叶丞的声音收住,随后不确定地问:“还在加班?”
  在钟酉酉过往的二十余年间,曾经有过十数次对抗导师与上司的经验,且战绩可观,基本每次都能做到有理有据义正辞严。然而不知为什么那一晚她明明是在努力工作,却在叶丞的问询下横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心虚感。
  自那之后,叶丞的电话基本都是在晚间十一点钟左右打过来。
  时间十分固定,让钟酉酉充分怀疑他是在确认她有无下班。其实阳奉阴违也不是不能,毕竟只是一通短暂的语音通话,缺少视频验证,很容易就可以蒙混过关。并且叶丞从未明确表达过自己的监督行为,大约如果钟酉酉坚持要加班,他也未必会指摘什么。然而事实上钟酉酉仍然默默选择在十一点之前就结束工作,以至于此后一连多日的两人通话,都基本发生在园区的宿舍中。
  唯一的一次晚点,是在一个上弦月的夜晚。那一日的工作繁冗而难以收尾,钟酉酉精神专注,直到叶丞打来电话,才发觉当天的时间将尽。她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关灯离开,独自一人走回宿舍的路上听到电话里叶丞的声音,低沉而轻缓,细细熨帖在耳畔,足以在寂寂冷清的夜色中提供给人满心安定之感。
  虽然一直是通话状态,却也并没有认真想要聊什么。夜色与北风都很安静,钟酉酉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逐渐舒缓下来,恍惚想到有一年读书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冬夜,因为听说叶丞会在那一晚从国外暂回辅江大学,于是胡乱抱了几本书跑下宿舍楼,就守在校园凛厉的夜色中等人回来。
  如今回想,那个时候的钟酉酉无疑比现在别扭更甚。青春期的小孩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纠结,明明已经很在意,连航班时刻都明里暗里地反复确认,手脚也早已冻僵麻木,却一定又要在人前装作不经意,将所有的刻意等待都模糊为恰到好处的偶遇。
  只是幸好,钟酉酉对于叶丞的等待,似乎一直都值得。
  那一晚她终于坐在叶丞的办公室里,手中抱有他塞过来的热水。时间已经不算早,可她终于等到他,于是莫名地心情很好。她不舍得立即告辞离开,起初两人的对话也如现在这般,并没有打算认真聊些什么,却在无知无觉间聊到了理想与信念,于是这一从未向他人吐露过的话题,就在叶丞面前一点点地铺展开。
  钟酉酉至今都还记得那时叶丞的反应。他双手交握,在她面前听得认真,像是将她每一句言辞都记在了心上;与此同时眼神温静,并不因她的年纪而觉得孩子气,反而饱含信任,像是毫无怀疑她会笃行始终。
  可如今回视,年少时期钟酉酉所认为固若金汤的理想二字,其实有如火种一般脆弱。
  许多人的理想都会在岁月中被逐渐遗弃,或有意或无意,最终只化作酒桌闲谈间的一点感怀与回忆。它毕竟轻飘,带着一点不切实际,在温饱面前显得奢侈,在奢侈面前又略显寒酸。这样不上不下,被丢弃或被交易就成了常事。钟酉酉至今已经目睹过诸多例子,比如褚行昌,比如郭兆勋,比如李阙。
  这些都是将理想质押出去,且此生不准备赎回之人。
  而以如今再去回想当年的那个冬夜,无疑又与当时的体会有所不同。那时的叶丞已经是钟酉酉如今的年纪,她冷眼旁观过的这些腌臜人与事,他想必同样体验过,又因工作时间更久,未必不会体验更多更深。可他只字不提那些暗影,安静地听完她的那些诉说与畅想,他的眼底毫无冷嘲,两人四目相对,她只看得到里面一成不变的暖意。
  “理想是一束光,可以照亮灵魂。”他最后点头,“它会让人变得不一样。”
  此后数年,钟酉酉不止一次记起这句话。
  最频繁想起的时间无疑是三年前。她曾在那封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绝交信中,一笔一划写下这句他亲口说过的话,意在提醒,更为讽刺,想要令叶丞窘迫难堪,可事实上,似乎整场事件中,她才是最情绪激烈的那一个;后来叶丞被辅江大学除名,自此杳无音信,钟酉酉过于强烈的情绪也终于慢慢平息下去,偶尔再回思,浮上心头更多的便成了费解,她不理解他为何会做出这样昏聩的举动,又恼怒于他真的做出这样昏聩的举动,为此想问而当初不曾问过的话有那么多,可是当暮夏时分,在毕方集团总部研发中心的办公室,她与他真正再次相遇,却直接愣在了原地,空白到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而短短数月过去,再到如今,钟酉酉已经什么都不想再追问。
  或许,维持现状就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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