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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前母亲离开时,他追问过,为什么明知会伤人还要坦白?母亲神色哀伤,看着他的眼却异常真诚,说:「我确实犯了错,内心很矛盾,不想再藏。虽然对不起你和妹妹,但我只能离开。离开前,我想要告诉你,生下你绝不是个错误。这样讲你可能会觉得我不知悔改,可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对或错不是绝对的,错的事情可能会带来对的结果,对的事情最后也有可能导致毁灭。我对不起你,但是希望我的坦白能让你的人生早日重新开始,以后不必再面对这样的伤痛。而且……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儿子。」
  他不确定自己听懂了,但说起来,他也并没有在等母亲的道歉。这件事他谁都不怪,只叹人心不够坚定,家人一场,竟脆弱如沙堡,一个轻推就倒。身边的人都说母亲是一时受到诱惑,衝动才犯下了错,但母亲对他的自白却说自己不是衝动,而是真的爱上了,她一点也不后悔。被别人看成是衝动或者受了诱惑,反而更难熬。她不想要自己的爱被扭曲丑化,所以即使隐瞒了这么多年,仍选择对身边的人坦白。
  他接受了母亲的坦白,甚至不合时宜地嚮往起母亲的决心,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母亲做到了。拋下对或错的禁錮,不顾一切地选择所爱,坦然并珍重这样一份心意,是多么美丽的一件事。即使这彻底粉碎了他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让他质疑起自己的本质与存在,在他心上生出无法癒合的伤痂,他也谁都不怪,只希望母亲能够真真正正的解脱。
  「我因为爱而犯下了错,却也因为爱终于接受了自己。」母亲最后这么对他说。
  如今他懂了。
  白日的天光透过米白色铁窗射进来,在绿色植栽上映出浅浅的斑马纹。邵雪穿着一身白在阳台晒衣服,一头粉色染发纯真可人,彷彿异世界来的、不懂言语也不諳人事的天使。他不想破坏这个画面,提了衣篮到纱门边说:「我的等下我自己晾。」
  「我一起做完就好了。」邵雪转头看他,「你刚写完稿,去休息吧。」
  「你不也是才刚回来?」他看着邵雪,不禁要幻想环上眼前纤细的腰,腻着白皙的脖颈亲吻。
  邵雪笑了笑说:「我想先做点事情再睡。」接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男友之前不是说要帮哪个大老闆找菸草吗?我问到来源了,等下传给你,听说那种菸草在那个圈子很受欢迎。」
  他暗叹口气,说:「谢谢。他跑了好几家都缺货,说暂时不进了。」现实却是,他还跟林靖颖在一起。
  「应该也不是,就是有人抢货屯着而已。」
  「菸草也需要这样吗?」他忖度着,也想抢什么过来占为已有。
  「是啊,多着呢。」邵雪拿晒衣桿将衣服一一掛起,t恤、衬衫、汗衫、三角裤。阳光洒在刚浇过水的盆栽上,私慾和生命一样光明正大。邵雪又问:「那上次那个药你买到了吗?」
  「买到了,真是帮了大忙,陈总说一定要谢谢你。」提起陈总,他于是问:「今天晚上你要上大夜班吗?我刚好要去那附近办事。」
  邵雪摇摇头说:「我今天没班,晚上……有别的工作」
  「喔,那好吧。」他走回沙发坐下。透过纱门照进来的日光在沙发之前划下句点,差了仅短短一步的距离,沙发的冷就与温暖的阳台彷彿两个世界。
  他翻阅桌上摊放的书,大多是他昨晚为了查资料而看的专门书籍,里头混着几本邵雪近来在读的小说,他随意拿起一本翻看。室内放着早晨轻松的爵士乐,掛鐘滴答走着,矮柜上咖啡机咕嘟煮滚的水声和着swing的节奏,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愉快的家庭时光。他母亲很爱听爵士乐,家里以前都是播放圆扁的大黑胶片,他和妹妹会兴奋地贴在黑胶唱盘机旁边目不转睛地看,不管音乐合不合耳,转啊转的黑色大圆都教人看得入迷。他不喜欢爵士乐,但想念有家的日子。
  他起身去矮柜倒一杯黑咖啡,这天冲煮的深培咖啡豆是林靖颖前阵子出国带回来的。林靖颖不喝咖啡,但每次出国都会为他而带。他喜欢味道醇厚的深培豆子,少了花果香气,口感浓烈,特别醒脑,是他这几年深夜赶稿的良伴。
  邵雪关上纱门走了进来,见他拿着咖啡便问:「你还要忙吗?」
  他啜了几口放上茶几,坐回沙发说:「十点就要进公司开会,我在这里躺一下就好。」
  外头罩顶的云朵缓缓飘移,阳光离沙发又远了一些。邵雪看着他,没有接话,柔柔濛濛的眼里透着倦意,一早回家习惯先盥洗的身体散发一股沐浴后的清香。他让出了一点位子,拍拍沙发坐垫,看向邵雪。邵雪顿了顿,迟疑了一会儿才向他走来,在他身旁坐下,没入无光的阴影之中,一双因疲倦而睏着的大眼注视着他,樱粉的唇抿成一道弧线。
  他点了点头。
  像是接收到允许的讯息,邵雪即刻依偎进他怀里,任他轻轻抱着,粉色的发丝蹭着他的上衣摩娑。仅是如此,没有抚摸,没有吻,没有更多内心更深的幻想,他甚至没有轻抚那一头粉色染发。
  「对不起……」邵雪低声说,栗色的眼睛闭上,又一声:「对不起。」
  他闻到洗衣精的佛手柑香,混着外头阳光晒开的乾燥气味,倚着他而睡的天使静謐如画,在清冷的空气里散着暖人的光芒,他也跟着闔上了眼。
  邵雪住进他家快一个月了,他不是刻意不说,也没有藏,因为邵雪几乎隐形一样,完全不打扰他原本的生活。一来邵雪的上班时间很不规律,基本是晚上,但断断续续时间长短不一,他们能见着面的时候,大多是清早;二来邵雪的私人物品很少,日常所用毫无个人风格,随用即丢,像是明天就要退房的单身旅客。偶尔林靖颖来家里过夜,房客便自动消失,连祕传媒的王牌记者似乎都毫无所觉。
  一开始的几天他们很少碰面,虽然是他不留馀地地要邵雪住进来,但他知道他们都还没准备好面对彼此。他们是情人吗?当然不是;是朋友吗?也说不上。因此他才会在一开始就立下屋主与房客的关係,若非如此,他担忧邵雪会因为找不到自处的理由而离开。直到某天,他写稿太过投入,回过神时已经清晨四点多,想去厨房找食物充飢。打开房门,先看到浴室亮着灯,里头磁砖潮湿,他顺着残留的水滴走到客厅,看见一片深黑中沙发上有个人。邵雪曲着膝盖,整个人窝在沙发里,一头未乾的短发贴着半张埋入阴影中的脸,粒粒水珠自脸颊流下,浸湿了肩上披着的纯白毛巾。他不禁走了过去,在邵雪身前蹲下,遮住了沙发前方的最后一缕光。邵雪低垂的一双大眼空洞无神,不知失焦在哪儿。
  「怎么了吗?」他问。
  邵雪一动不动,眼神没有飘移,没有看他。
  肯定发生什么事了,但他们说好不过问彼此私事,他于是说:「把头发吹乾吧,别着凉。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说完便起身往厨房走。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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