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奁琳琅 第21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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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宣凛在坐上微呵了呵腰,听罢官家的一番话,并没有太多触动,不过拿余光扫了弥光一眼,看见那张脸上沉静无波,只是浅浅一低眉,连眼角的皱纹里都装满了算计。
  官家还沉浸在自己的两难里,缓声道:“大哥的为人,朕很知道,他是朕的长子,生母虽然出身低微,但朕一直很疼爱他,五岁之前,他是养在福宁殿的,后来开了蒙,送进资善堂读书,虽说父子相处少了,但以他素日的品行……不至于做出逼、奸宫人、窥伺御前的事来。”
  这是出于一个父亲的偏爱,即便有凭有据,仍旧不愿意相信。
  李宣凛明白过来,官家迟迟不立储君,大约也有豫章郡王的缘故,原本是应当有嫡立嫡的,但他在嫡与长之间摇摆不定,若是论心,他更偏向那个长子。
  如今长子出了差池,这差池不大不小,很令做父亲的为难,所以找了不相干的他来,想听一听他的意思。
  “我原想把事压下来,缓和处置,但不知怎么,消息竟传到外头去了,弄得贺继江大闹郡王府,市井之中谣言甚嚣尘上,上京城中的百姓都眼睁睁等着朕的裁决,实在叫朕很难办。”官家越说,眼中的光越暗淡,最后转头问他,“俞白,若是你站在朕的处境,会如何处置呢?”
  李宣凛略沉默了下,拱手道:“臣年轻,本不该妄自评断,但官家既然询问,臣就斗胆说上两句。内衙侦办了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官家虽不敢信、不愿信,却也不能忽视真相。况且消息泄露出去了,市井议论,朝廷哗然,官家若是有意偏私,只怕宰相和言官们不能罢休,贺观察更是愤懑难平,若当朝做出什么事来,官家当如何收场?”说罢向上又望一眼,见官家沉思,眉心也拧起来,愈发要斟酌自己的用词了,忖了忖道,“臣斗胆问官家,官家可是觉得这案子还有疑点?若果真如此,发审刑院汇同三衙会审,还郡王一个清白,官家以为如何?”
  然而官家却摇头,“那些证据,朕都看过了,只怕排场越大,将来越不好收场。”
  李宣凛说是,“现在结案,官家尚有余地从轻发落,要是经过审刑院和三衙严查……会不会查出别的什么来,就不得而知了。”
  他这样说,官家忽然抬起眼,甚至有些惶恐地望了他一眼。
  李宣凛还是淡然的神色,微微低了低头道:“官家执掌乾坤,平衡朝纲,平衡二字尤其艰难,进一步狂风凛冽,退一步未必不是万丈深渊。官家保得豫章郡王,那么为了给贺观察和满朝文武一个交代,势必有人要为郡王垫背,官家打算交出哪一个呢?”
  果然官家的眉心拧得更紧了,其实这些道理他哪能不明白,不过心存侥幸,权衡过千万遍的事,需要再听一听另一个人的看法。
  要保全大哥,拿个无足轻重的黄门令来顶罪,文官们的唾沫星子淹也淹得死他。但若不是黄门令,就得掏挖出后面的人来,李宣凛说得对,那个人又是能轻易撼动的吗?怪就怪一切太巧合了,那日邶国使节登楼观灯,大哥担着款待使节的重任,没能督查此案,若当日是他来侦办,是否又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结果呢。
  官家长叹了一声,帝王家的倾轧无休无止,看着兄友弟恭,果真到了权力面前,哪个又能一身坦荡,经得起推敲?也是自己举棋不定埋下的祸根,太子之位一直悬空,要是早些定下人选……其实又怎样,该争还是争,该斗还是斗,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会甘心。
  手里的玉石把件被摩挲得发烫,官家下定了决心,啪地一声拍在案上,转头吩咐弥光:“照着先前商定的,传令中书省拟旨吧。”复又告诉李宣凛,“你母亲的诰封,这两日也会颁下去,朕想着,尊你嫡母为彭原郡夫人,生母就封容城郡君吧,也不枉她们教养你一场。”
  原本诰封嫡母是定例,生母因微贱,基本没有机会获封诰命,但因李宣凛这回战功彪炳,官家破了先例,让她生母也得了头衔,这样的荣宠满上京还没有第 二家,算是给足了这位功臣脸面,也趁机替他正一正出身,谁还敢说他是妾生的,毕竟那妾侍如今也成了诰命夫人。
  一旁的弥光脸上堆出好大的笑,细声细气道:“公爷,给您道喜了。”
  李宣凛忙起身长揖下去,“多谢官家。”
  官家抬了抬手,脸上浮起一丝松散的神色,笑道:“前朝有少年将军封狼居胥,本朝有俞白声振华夷,这是朕的福气,也是江山社稷的福气。控鹤司,你要尽心筹备,这路禁军早晚有用得上的时候。”
  更深的话,不必细说,早就在背人的时候交代过了。李宣凛领了命,见官家没有其他叮嘱,便行礼退出了崇政殿。
  仍旧循着来时路往南,但在将近宣右门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声“公爷”。回头望,是官家身边的红人,正急急迈着碎步追赶过来。
  面白无须,像画中的奸人,这是李宣凛第 一次在潼关见到弥光时的印象,这么多年过去,那张脸愈发白得发胀,白出了一种死气沉沉的阴冷模样。
  他看着他一步步走来,他知道那是仇人,但目下只有按捺,甚至很客套地向他拱了拱手:“中贵人,可是官家还有什么话要吩咐?”
  弥光说不是,夹道中没有日光,却也仿佛光芒耀眼般,笑出了一副避讳的模样,掖着手道:“我与公爷也算旧相识了,公爷此次回京,我几次三番想与公爷打招呼,可惜一直没有机会。遥想当初,公爷还是大将军手下节度判官,我那时就看公爷不错,日后一定前途无量,果然让我说中了。”
  李宣凛心里厌恶这鸟宦官的虚伪,当年他在陕州也是这样的嘴脸,一度让自己大意地以为小小宦官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谁知终究是小看了他。
  如今恨在,却还需隐忍,思及此展开了紧握的拳,指缝中有凉风扫过,他重新浮起一点笑,“我有今日,少不了中贵人在官家面前美言,这份交情,俞白记在心上了。”
  弥光有些惊喜,“哎呀”了声道:“公爷言重了,公爷战功赫赫,是朝中新贵,官家器重还来不及,哪里用得上我美言!不过说句实在话,公爷三年之内平步青云官拜国公,实在是我始料未及,这叫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明大将军将公爷栽培得很好,一切都是大将军的功劳。”
  他把话题往大将军身上引,李宣凛也并未回避,颔首道:“我确实感激大将军,若没有大将军提携,就没有我的今日。”
  对面的人眼中浮光一闪,对插着袖子感慨:“公爷真是个念旧情的人啊,如今世道,这样的人很难得,小人也甚是佩服公爷。不过公爷,我们老家有一种合蕈,好大一片肥沃的地,只长那一朵。如果想有好收成,就得摘下这朵,碾碎了洒在地里,三个月后便能摘上几筐……公爷你瞧,不破不立这个道理,在菌子身上犹能窥出一斑,若换在人身上,也定是一样,对么?”
  这样隐晦的比喻,若他有心就能听出来。弥光含着一点期望望过去,果然见那沉沉的眼眸微转,忽然明朗起来,语调也变得更有深意了,笑道:“中贵人说得很是,那朵合蕈粉身碎骨成就了后来者,也算是对农户的报答。”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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