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西北偏北》(上)(1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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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篇《西北偏北》(上)
  1
  地上铺的强光像融化的水银,明晃晃地直刺眼,地表温度高得足够几分钟把生鸡蛋煮熟。酷热的空气重重地粘滞在皮肤上,尽管热到仿佛要开始自燃的程度,他也不得不用厚厚的羊毛毯裹住头部,防止脸颊被晒伤。
  这里是贺泽绵长的边境线中最荒凉的地区之一,开裂的硬结大地千年不变地呈现死绝之色,少数原住民依靠种植耐旱的榨糖作物生活,淡水还要靠政府固定接济。几个小时前的激烈战斗使得这群可怜的瓦隶族人躲进了夯土的矮房里,直到贺泽的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打扫起残局,他们才从门缝里露出一双双警惕的眼睛。
  俊流留意着脚下被破坏的带刺铁丝,绕过新挖不久的战壕和布满弹孔的沙垒,走到一处有屋檐遮挡的地方,才总算把肩膀上沉重的背包卸了下来,掏出已经被烤热的水壶喝了一口。
  直到现在才发觉,站在自家宅邸最高处的天台上,便能望见远处夕照下波光粼粼的日没川,闻到那丰沛河水飘来的湿气,是何等惬意。
  而这里满眼乌烟瘴气的浮沙,水一喝下去,汗水便湿了后背,甚至把皮肤刺激得发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把自己缠裹得窒息的热风,尽量在毒辣到极点的日晒下保持平常心。
  看着不远处的士兵们把枪靠在铁丝网上,光着的上身在烈日下闪烁着不停往下滑落的汗水,正在卖力地清理着敌军尸身上有用的东西,他便把冲到嘴边的牢骚乖乖咽了回去。早就信誓旦旦过,不会惧怕战场上的任何恶劣条件,此刻又怎么好意思成为需要特殊照顾的软肋。
  过了一会,身边响起踏着沙石地靠近的脚步声,待到来人的阴影落到自己的手边时,俊流抬起头,看着这位总指挥官脸上被晒得不均匀的赤色皮肤。
  隆非用抓在手里的军帽徒劳地扇着风,解开的领口上有苍白的盐渍──是大量的汗水被蒸发后留下的,他随后低头接上少年在长时间奔波后颓丧的眼神,对方那晒焉的模样十分可怜,“再忍耐一下,呆会我找他们的头儿交涉交涉,给你挪间通风的屋子,睡一觉。”
  “能行吗?”俊流的情绪似乎比他想象得沉稳,只微微转过头,眯起眼睛透过眩目的阳光,望着远远站在破烂的房门前的居民,他们被头巾遮了一半的脸上,没有神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像圈有领地的野兽般严肃而紧张,“我们似乎不受欢迎啊。”
  “怎么不行,瓦隶自治区的人虽然闭塞,但和政府的关系还算平和,他们很朴实,看见带枪的人就怕,好搞定得很。”
  什么样的事情到了隆非脑子里,就变得出奇简单明了,他并没有对军队和当地百姓的磨合问题表露太多顾虑,却更愿意多注意一下俊流的健康问题,毕竟若出了什么差池,不是一张光荣阵亡的通知书就能了事的。
  “倒是你,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光喝水会越来越疲倦的。等傍晚进了前面更大的镇子,我看能不能买到他们圈养的羊和牛什么的,杀几只来补补元气。”
  隆非能够体谅,连续几天三餐只有面包,肉干和带着明矾味道的白水,是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无法忍受的。新鲜肉类和蔬菜在炎热的季节还无法保证长途运输和大规模供应,尤其是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士兵们通常只能配给到足够维持体力的脂肪和蛋白质制品,而另一部分来源主要依靠当地的居民自愿提供,军队以一般市价付给报酬,但是在这个贫穷又脱离主流政策的地区,很少有人愿意配合。
  “想得美,牲畜是当地人全部的家当,你想挑起事端吗?”俊流轻哼了一声,似乎不愿显露出养尊处优的派头,并没有对他的提议表现多大的兴趣,尽管食物的匮乏已经比气候还要让他懊丧。
  2
  傍晚的行军目的地是十多公里外的小镇莫巴哈,下午的遭遇战结束后部队在村子里歇息了几个小时,因此在路上推进得很顺利,没有人掉队。莫巴哈镇在坎瑟戈壁地区少有的绿洲上,已经算得上比较大的人类聚居区,设施相对完善,有专门的医院和市场。在那里进行正式的休整后,两个满编制师的兵力会踏上前往终点站的最后一段路程,一气呵成到达骆驼谷,增援已经死伤过半的第十五师与如狼似虎的悖都军争夺失去的军事要塞。
  周围的温度下降得很快,原本如烧红的铁砂般灼人的地面上,阳光的能量就像流入沙子里的水,很快消逝了,凉气逐渐从两腿裤管中往上窜,温度却像跳水般从白昼的五十多度直降到零度左右。
  俊流裹紧了身上厚厚的羊毛毯,终于凉快下去的环境要让行军的过程好受一点,但温差过大,最难过的是睡在单薄的帐篷里度过寒夜。他想着,今天不知道有无机会在镇上的土胚房里借宿,可能的话,也该清洁一下几个星期没洗澡的自己了。
  很快,带着幽暗灯火的前方,逐渐有零星的住房出现,大规模部队的脚步声惊动了鲜少接待外来人的民族,他们全部从房里走出来,目送着这些全副武装的不速之客。
  俊流走在一营轻步兵的尾巴上,与那些把视线牢牢指向前方的士兵不同,他好奇地打量着一旁远远站立的瓦隶族人,扫过他们在即将入夜的昏暗背景下寒星般的双目。这些粗糙拙朴的人们在这几乎没有生命迹象的荒原繁衍,他有些无法置信这些苦涩的境遇几百年来都存在于自己的国土上,在文明的弃地,历史的夹缝中。
  一个围着旧斗篷的小男孩就在这延绵不绝的群像中突然进入他的眼帘,他对上了俊流四处游移的目光,竟然使他无法再移开注意力。两人对视了片刻,孩子便战战兢兢朝他走过来,沾满泥巴的手上像刚刚挖过什么东西。
  “你……有吃的吗?”男孩用生硬的贺泽语试探着,并不靠得更近,以免遭到驱赶后能立刻跑开。
  俊流站住了,下意识一摸身上,除了圆鼓鼓的水壶,什么干粮都没有,他于是叹了口气,“抱歉,我没有。”
  “侵略的军队……前几天拿走了家里的两只鸡和全部粮食,现在我们没什么可吃的,”男孩径自说了下去,侧身指了指不远处坐在门槛上的一个妇女,她用肮脏的布裹着身体,腹部高高隆起,有一群指甲大的苍蝇围绕着她打转,不时停在他发臭的身体上,“那是我妈妈,她快要生了,没有吃的会死的。”
  过了一会儿,隆非被突然跑过来的少年打搅的时候,他正在与并排走在身边的参谋长商量事情。俊流朝着他们行了标准的军礼,随即说道,“长官,我能要一些干粮吗?”
  “现在?你饿了吗?”尽管行军途中不允许进食,男人仍然耐心地问。
  “不是,”俊流指了下远远望着他们的男孩,平静地说,“那个孩子家里太可怜了,能不能分点食物给他们?”
  隆非先前还轻松的神态立即有些收紧,他望着少年的脸面无表情,“这可不行。军饷是定额分配的,我们没有多余的粮食接济他们,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那个状况,你要施舍多少食物才够?”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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