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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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晃眼来到十月份。
  化疗的时候,护士进来又嘱咐几句,不好碰冷水,也不好碰金属。刚吃进去的饭,照模照样要吐出来,男人屏住了,喉咙不断地在吞咽。
  周越站起来给爸爸抚背顺气,想着能好受点。周严海住院后,她变得越来越不爱讲话,除开必要交流的时候,安静地像块木头。
  方梅拿好报告单回来,老周这才肯开口让老婆带着自己去上厕所,大概是憋了好久。
  今天外面蓝天白云的,病房位置在二楼,窗口边有棵很大的香樟树,虽然没有家里的大,但枝桠也扩到了窗边。绿油油的叶片,看着就让人心情好起来。
  她是个胆小鬼,说不出抚慰安心的话,也不敢常看爸爸的模样。
  周越是个胆小鬼。
  她一直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点滴打好了,护士进来把袋子、瓶子收走。她又剥好一个橘子,递给爸爸。周严海吃了,刚好压压嘴里的苦气。
  亲戚来看过一波又一波,病房里堆的水果补品吃都吃不完。
  “黄沙坞的橘子好吃来,甜蜜蜜都不酸的,等有空要带你俩去看看,摘摘橘子也蛮好。”
  男人知道自己的境况如何,但还是想造出一副会好全的假象来安慰老婆跟孩子。
  平日里,他不太愿意老母亲来照顾自己,便一直嘱托自己的兄弟,也就是周瑞的爸爸,拦住她来。要是来了,又少不了一番哭啼,抽抽搭搭的,弄得病房里气氛都不好。
  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来到了这个家庭。周越的奶奶,头发全白了,就在短短几个月间,上庙里照旧烧过香后,她决定打包好被褥去城里。
  周春妹是个倔女人,谁也没告诉,背上拴好被褥,手里拎包换洗衣服,自己大早上坐公交车到了医院。
  整顿好后,谁也拦不住她了,她要亲手照顾自己的儿子。
  儿媳妇现在打两份工,不是周末还来送饭,身体迟早累垮。
  在妈妈的照顾下,他好像感觉好了不少,每天的进食比以往多了一点点。抗癌是场持久战,万一有奇迹呢?万一就跟植物人突然复苏醒过来,好了呢?
  今天,方梅又上夜班,周越在食堂吃过后,便回房间写作业。高中课业密集,她逼自己快速适应节奏,跟变了个人一样,当反应过来,已经稳稳地排在班级前三很久了。
  屋内很安静,只有周越一个人,她习惯把客厅跟厨房的灯都打开。突然,电话机响了,以为是姆妈有什么要吩咐的,比如把明天早上的米淘洗好,方梅会忘记常做的事。
  拿起听筒,接通了,她照常“喂”一声,“姆妈”两字当即要脱口而出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耳朵,像有实体一样,顺着血液流撞到心脏。
  “周越,是我,我是佳阳……最近还好吗?我给你寄了信,收到没有?”
  她没发出声音,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听筒。怨怼、委屈,来回搓揉自己的全身,眼里蓄满泪水,但不肯掉下来。
  听她不讲话了,他又哽咽着开口,“对不起,是我不好,没跟你好好道别……我很……我很想……”
  佳阳说了一大段在信里没写上的话,但在“想”后面接不上那个字,一直重复着,徘徊着。
  周越放回听筒,挂断电话,背靠墙面,慢慢蹲了下去,用双手环抱紧自己。摇摇欲坠的泪水终是无声地淌了下来,她又迷茫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家具。
  电话机没隔多久,响了两次,她一次也没再接起。
  陈佳阳认为周越这是彻底厌烦了自己,两次没通后,也不再试图通过电话联系她。而是隔三四个月写一封接着一封的信,寄往她的家。多是小事,做了什么,哪里怎么了。每封信的结尾有一句道歉。
  信都被邮递员压放到楼底西面的信件箱里,方梅已经很久没空看信箱了,周越也不知道里面塞满了他的信,等发现的时候,已来到2007年的九月。
  空余时间里,她被家中孤寂的景象压得喘不过气。白天一人反复走过来去的路,路是通往医院的路,想瞧瞧,又怕瞧见父亲陌生的模样。她害怕失去父亲,可实实扎在他左手的留置针,又貌似宣告着已定的结局。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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