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为难(2 / 2)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陵山派的?”兰濯猜到结局。
  “嫁得这么远,都不嫌辛苦,傻丫头哇。”錞于用力揉眼睛,嗓音有些哽咽,“她嫁去陵山派没几年,魔主就犯上作乱,天下动荡不安。那小道士能护住她什么?即便嫁进仙门,还不是说没命就没命。”
  兰濯没再追问,默默地跟錞于一起清扫墓碑,拔去杂草,一捧一捧堆高封土。历经几万年风雨,墓碑字迹仍然清晰可辨。他凝视良久,悠长时光的那一头,是女孩儿灿烂的笑脸。
  “该下山了。”錞于拍拍泥土,把塞满药草的竹筐塞到兰濯怀里,“再不回去,麻烦事更多。”
  不论身处何处,麻烦只增不减。
  兰濯在山下村子里找到了她,远远只见阿花四爪如风,奔走在破败的茅屋中间。
  分明响晴白日的好天气,村中却一片死寂,连半声鸡啼也无。因着战火连天,尔后瘟疫横行,陵山亦不能幸免。初染瘟疫者头面身体鼓起血泡,继而血泡溃破,伤口糜烂流脓无法愈合,继而从皮肉烂至肺腑。有人耐不住病痛,投河触柱自尽,更多的则是一家子一家子地死,尸骨累累,连抬尸的都找不着。
  阿花翻进一间又一间茅草屋,最后身影一滞,似乎发现了什么。
  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母亲的怀抱已经僵直冷硬。阿花小心翼翼想将婴儿抱出,却不小心碰歪母亲的肩膀,那业已干枯的头颅歪向一旁,口唇微张,当中无声涌出乌色的血。
  婴儿奄奄一息,连哼唧的气力都没有了。阿花匆忙解开包被,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婴儿圆鼓鼓肚皮上生满漆黑创洞,腐肉翻卷,爬满白色米蛆。
  阿花利落地替孩子清理创口,掌中凝起一团妖力,源源不断注入婴儿小小的身体。虽然她的妖力足矣抗衡魔气,但孩子的身体太过虚弱,经不住正邪相抗,就算喂血也无济于事。
  阿花枯坐许久,直到夜幕噬尽金辉,将群山染作深浅不一的黛蓝。
  风中传来苦涩的呜咽,大半个月亮隐在云底,脊背弯成一根冷薄的弦。她颓然跪坐在地,怀里还紧紧搂着死去的婴儿,仿佛她不放手,孩子残存的温热就不会消散。
  “你不必再跟了。”她的声音喑哑,“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兰濯,我终究是要回去的。”
  他小心把孩子从她手上撬出,送回母亲怀里。阿花强撑望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印成模,深深烙在血肉深处。
  “狐狸精明啊。”她轻轻地说,“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他踟蹰再叁,最终坦诚相告:“猜的,当年我的确盼你成才,当大任,成大事;如今,反而瞻前顾后,舍不得你流血受苦。到底是我修炼惫懒之故,若能早些渡劫升仙,或许还可替你将这天命改一改。”
  “你若位列仙班了,谁来教我修炼啊?你莫要难过,猜得对也是本事。”阿花苦笑一声,迎向窗外稀薄月光伸展手掌,“我不怨你,更不怨任何人。诚然我救了不该救的,理应由我结果了他。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善心结恶果,为什么世间正邪颠倒,作恶的气焰嚣张,高坐明堂,而无辜的却流离失所,白白送命。决定救他的是我,唯一能杀他的还是我。阿花算什么?连凡人的惊奇志异都排不上号。”
  她深深地弯下脊背,摊开双手,将脸埋入掌心。鸦发披散下来,锦缎一般闪着流光,厚厚覆了满背。
  “天命,有时像是诅咒。”她抽噎一会儿,用力地擦眼角,“我费大力气救活了,却要亲手了结,还不如剜我的心。”
  “不知者无罪。”兰濯看着她乌黑的发顶,“谁说心善结恶果?你帮过许多妖和人,他们哪个不承你的情?小嫣没有你,将来潦倒深宫无人过问;林寂没有你,连人带棺材都烂掉了渣;受伤挨饿的小猫小狗遇见你之后,可以多活几个冬天。我兰濯代表不了芸芸众生,唯有代我弟妹一家,谢你的恩德。”
  他说罢,居然伏地深深一拜。阿花没料到他会如此,惊得眼泪顾不上流,将他从地上硬扯起来。
  “你突然正儿八经说话,我有点儿不适应。”一只苍蝇飞进窗口,在母亲和婴儿的尸体之间嗡嗡地再叁计较,阿花烦恶地扇飞了它,“我总觉得,我救了玉应缇,天下大乱都是我害的。”
  “他本就有害人之心,随便什么阿草阿树救他,事态亦不会改变半分。”兰濯说,“和你没有关系。”
  这番确是实打实掏心窝子话。阿花抱着脑袋思来想去:论理,斩杀魔主她当仁不让。论情,她竟有隐隐不安之感。她怕见玉应缇,怕他发觉自己极力掩藏的虚怯。他理应记恨,恨得咬牙切齿。
  阿花心乱如麻,一面难过,一面不自觉对自己恼火,偏不能对人明言——林寂虽说一贯由着她欺负,若知晓此事必定伤心至极;兰濯倒是个不好惹的,其实她更怕兰濯知晓后连夜杀过去,届时万一杀不死玉应缇,反折自家威风。 ↑返回顶部↑

章节目录